青梅煮酒 → 董卓进京述论(7/9)
样的理由废除,抑或根本就未曾议定。汉末党人名士的清议运动,虽然表达了对当时腐败政治的不满,但直言批评东汉皇帝者却并不多见。董卓则不仅提出和帝以下诸帝“功德无殊,而有过差”,又公开贬去他们的庙号。这显然是一项非常之举,可能会被党人名士视为否定东汉皇统,乃至“废汉自立”的先兆。《后汉书董卓传》:卓至长安,“遂僭拟车服,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时人号‘竿摩车’,言其服饰近天子也。”《三国志董卓传》注引《魏书》作“言其逼天子也。”《后汉纪》作“言逼上也。”据《续汉书舆服志》,此车应为皇太子所乘〔38〕。董卓在舆服方面的僭越行为,似不限于“竿摩车”一端,而且此事已招致朝野间普遍的非议〔39〕。
董卓西迁时又自尊为太师,号曰尚父,位在诸侯王上〔40〕。《史记齐太公世家》“师尚父”条裴駰引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董卓以太公望吕尚自况,张扬出凌驾汉帝的气势。《三国志董卓传》谓迁都以后,“公卿见卓,谒拜车下,卓不为礼”。由董卓这类违反礼制的举动,可见其俨然是以王者自居的。《董卓传》又说他改变成规,“召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卓府启事”,在制度上已明显超越宰相职责,严重地侵犯了皇权〔41〕。
《后汉书董卓传》又曰:“〔卓〕宗族内外,并居列位。其子孙虽在龆龀,男皆封侯,女为邑君。”这与迁都之前“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的局面,形成极大的反差。董卓强化其家族在长安政权中的权势,董氏子弟纷纷加官晋爵,地位之烜赫,一时大有超越皇族之势。
凡此种种,均可能成为王允、荀爽等人的口实。党人名士们一旦确认董卓“篡逆已兆”,就会迅速行动起来,携手捍卫献帝法统与汉家社稷。在此形势下,反对董卓的密谋便接踵而至了。
董卓被杀后,李傕诸将反攻长安。城陷之时,吕布劝王允逃往关东,王允答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乱苟免,吾不忍之。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42〕此所谓“关东诸公”,指起兵关东的党人名士。联系前引王允“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之言,可知当时分处关东、关西的党人名士,往往具有共同的政治理想。所谓“勤以国家为念”,就是要为汉室效忠,他们甚至不惜“奉身以死之”。
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个关东方面的例子。就在熲川荀爽随献帝入关的同一年,即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爽从子彧在东郡归附曹操。荀彧佐曹操创大业,“举贤用能,训卒厉兵,决机发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43〕,堪称曹魏建国之元功,已为人所熟知。然而,据《三国志荀彧传》;“〔建安〕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咨彧。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彧〕以忧薨。”王夫之论此事云:“九锡之议兴,而刘氏之宗社已沦,”〔44〕指明其为曹操“代汉自立”之第一步。荀彧事曹操二十余年,始终又“以国家为念”。《读通鉴论》卷九说:“则彧者,操之谋臣,至于篡逆而心怵焉其不宁,左挚右曳以亡其身。”又说他“虽知死亡之在眉睫,而不能自己。”荀彧与其叔父荀爽,以及参与反对董卓密谋的其他党人名士,当时虽然属于对立的营垒,但他们对待曹操、董卓“篡逆”之举的态度,却是如出一辙的。
余论
董卓进京,彻底剥夺了汉帝、太后残余的权威,摧毁了腐朽衰落的旧皇权,使困扰东汉社会百年之久的宦官、外戚专权问题,初步得到了解决。董卓及其凉州武人集团,在东汉帝国崩离之际得以发挥关键作用。究其原因,似取决于他们特殊的地域、文化乃至民族背景。
余英时先生指出:东汉政府将羌人安置于帝国境内,造成了凉州等边疆地区汉人的“蛮夷化”〔45〕。余氏所谓“蛮夷化”,相当于本文讨论的“羌胡化”。而本文一个基本结论就是:包括董卓集团主要成员在内的凉州武人阶层,缺乏学术而擅长武力,明显带有“羌胡化”的倾向。
唯其如此,董卓在以强力手段颠覆东汉皇权的同时,又完全破坏了最基本的社会秩序。凉州秦胡兵肆虐于洛阳,在关东地区引起广泛的恐慌和敌意。董卓敢于行废立之事,敢于逼太后归政,敢于挟献帝迁都,敢于黜汉帝尊号,动摇东汉国本,开启代汉过程的第一步;却又无法长期立足关东,无法“移神器于己家”,完成代汉过程的第二步。他的活动,只是为曹操等关东势力开闢了道路。
曹操由讨董卓起家,实际上又继承了董卓的政治遗产。应劭称董卓“百官总已,号令自由”〔46〕;范晔则云:“自许都以后,权归曹氏,天子总己,百官备员而已。”〔47〕董卓、曹操皆以宰相的身分,挟天子以令诸侯。黄山谓曹操“甘心为卓之所为”,正是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陈寅恪先生将魏晋统治者曹、司马二氏,划分为“非儒家的寒族”与“儒家豪族”〔48〕。我想说明的是,曹操出身寒族,却周旋于党人名士之间,与儒家豪族人物,建立了密切的关系;
第7页完,继续看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