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4)
黄甲祺是远近闻名富甲十里的大财主,原来仅房屋就有百十间,田有三五百亩,占了半个桥庄。他还有个既出名又不许对外称呼的称号:郎中(中国古时南方地区对医生的尊称,北方则称为“大夫”。两者原来都为官职名。“郎中”,相当于现在的司长、地厅级别),而且有“五不郎中”的雅号:从不自称郎中、从不收诊药费、从不出诊、从不出方子、从不给当官的治病。
可奇怪的是,他的医术精湛,医道高明,常常妙手回春,救人于垂危,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从几十里、上百里赶过来,往往是抬着来、走着回,哭着来、笑着回。而他硬是不肯承认是医生,还不收费。
这在桥庄、西村,以及北面的北港等地人的心里一直是个迷。徐雪森从上海来到西村后便听说了,也找他看过病,黄甲祺的确没有收过他一文钱的诊疗医药费,西村的人找他看病也没有付过一文钱。
不自称郎中很好理解,表明他谦虚,不喜张扬;不出诊也好理解,说明他医术精湛、医道高明,自有患者找上门,无需做广告、无需游说,病人太多无暇也无力外出;可从不收诊费就费解了。不但不收诊药费,反而要倒贴药材,使人颇费思量:他家起房造屋置办田地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一家几十口人加几十个帮工一年到头的日常开销就靠田地出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博得慈善家的虚名?还是要救赎前世的罪孽?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做出这等倒贴的买卖?
不出药方也能想得通,人们普遍认为是怕秘方被人学了去。顺理成章的推论是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又一个疑问接踵而至:收治的病人患者都不收费,还怕别人抢了他的饭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给当官的治病就令人茫然了。与当官的有仇?即便有当官的害过他,但不可能天底下所有当官的都得罪过他吧?是担心当官的看病耍赖不给钱?你本来就不收费嚒!可怜穷人,不收穷人的钱,那是做善事;可当官的有的是钱,给当官的看病不是正好弥补损失吗?而且扬名快,有靠山,为什么要把当官的拒之门外呢?与当官的结怨有什么好处?
既是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却又免费行医;既是行医之人,又不肯承认是郎中;一方面救死扶伤,另一方面对当官的又见死不救,为什么?
许多人想不通,可这是黄甲祺的私事,谁也无权干涉。
但是,徐雪森对黄老财主兼郎中的黄甲祺却很尊重,对他的乐善好施、救人于危难、怜贫傲贵、救济穷人、不攀权贵的人品很是钦佩,觉着符合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
现在听说黄长工在黄甲祺家里大吵大闹,就觉得奇怪。在黄甲祺家里当过长工的黄长工为什么要对那么善良的东家发火?上级没有说要批斗地主啊!
徐雪森赶到黄甲祺家。还在气头上的黄长工用手指着黄甲祺大声吼道:“黄老财,你个黑心黑肺的狗地主,究竟去不去?不去就是仇恨共产党,就是对抗政府!”
已经七十多岁的黄甲祺颤巍巍地柱着拐棍在原地跺脚:“去不成的,长工!不能破了吾祖上立的规矩!再者说了,吾已经停医多年了,你不应该不知道,你让吾怎么去?老命一条,要打要剐任由你发落!”
黄甲祺是左右为难。他是地主,是被管制的对象,别说顶撞,就是说话都得细声慢语。可这会儿恐怕是急了,居然发起怒来。
“你这是顽抗!是仇恨!是报复!”黄长工根本不把他的老东家放在眼里。快要把手指指到他的鼻尖上了。
从前为了活命,黄长工只能忍气吞声在老财主家里起早贪黑,如今老财主被打倒了,打成了大地主,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只能你忍气吞声,不许你颐指气使;现在吾翻身了,当上了副社长,那可是真正的当家作主了,让你尝尝吾的厉害,让你低头,你就不能抬头;叫你说是,你就不能说不;让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
在黄甲祺面前,黄长工感到了翻身的含义。他觉得自己十分高大,扬眉吐气,浑身充满了力量。尤其是副社长的头衔,仿佛给了他一杆鞭子,他可以任意抽打想要抽打的对象,而且有居高临下、说一不二的某种快感、胜利者的喜悦。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徐雪森跑上去拉开黄长工,“长工,有话好好说,不能欺负黄老先生!”
“先生?说吾欺负?呸!他配当先生?他是阶级敌人!是穷人的仇敌死对头!你堂堂的常务副社长怎么喊他先生?你的立场到底站在哪一边?啊!”黄长工看不惯老好人的徐雪森,总觉得他与自己不是一路人,便明确地理直气壮地批驳他。
“黄副社长,不要到处乱扣帽子!”徐雪森立即顶了过去。“有事说事,有理评理,什么敌人啊死对头的?他一个垂暮老人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作为长辈就算说你几句,能把你吃了还是吞了?吾听说你这条小命还是他黄老先生救的吧?他要害你用得着又是把脉又是送药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仇敌?你才是忘恩负义、黑心黑肺的小人!”
“徐雪森,你为一个大地主撑腰是什么立场?你要对你的话负责任的!”黄长工对徐雪森本来就不服气,立即抓住他的话反击。
“长工,他是大地主吾不否认,可他有田有房就错了吗?是他的错吗?错在哪儿?有田有房就是敌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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