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2)
这几天,徐雪森天天进村入户,凭着唐岭说的“三寸不烂之舌”做动员,宣传入社的好处,传达上级的文件精神。
按照上级的规定,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理由,土地一律硬性入社,耕牛、大型农具派人拖走,是用不着挨家挨户多费口舌的。但徐雪森认为,农民是靠土地吃饭的,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一下子把土地从农民手里夺走,就如同剜了他们的心、要了他们的命,无论谁都会想不通。一些人家靠几代人的血汗置买下田地挣下一份家业,现在要入社了,白白地奉送给集体,无异于败家子。就是刚从地主手里分到田地的人家,经过几年的耕种也播下了辛劳,也不情愿拱手相让。
徐雪森自己就有这样的体会。自从他父亲从孤寡清兵老汉手里接过那些荒地到现在,本来只长茅草的瓦砾场如今已能出产北瓜、山芋、芝麻、黄豆了。只有他知道他在那地里洒下多少汗水,也只有荒地知道他播下了多少希望。他每往地里种下一棵北瓜、山芋秧苗,都如同在供奉祖宗那样默念祷告:土啊,吾把心种下了,把一家老少的希望埋下了,保佑有个收成啊!
现在,拌过汗水、被他收拾得成垄的荒地也要入社了,他的内心不比任何人好过。可他明白上级文件说的道理,走合作化集体化道路,是改变中国几千年农村生产方式的历史创举,是铲除自私、狭隘、各顾各、单打独斗、一盘散沙生存方式和思想观念的必由之路。
他目睹过旱灾。几个村庄几百户农民,为了自家的地,为了旱得裂了缝的稻田,几十架水车在同一条河里抢水,结果发生了械斗,结果是谁也没有抢到水。
还是在旱灾那年,地处高坡的人家坚决不同意从自家的地里开挖渠道向低洼处放水,理由很简单,开挖渠道是要占用耕地的。有谁愿意牺牲自己去救别人?结果,低洼处的田里旱得裂缝,高坡处的田里泛滥成灾,双方都颗粒无收。
还有,家中有地却无男丁缺劳力的,有地却缺耕牛、犁头、水车的,有人却又无地的,个个发愁。误了农时、荒了田地的现象到处都有。
把农民组织起来,就可以杜绝这类现象发生,这对谁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徐雪森把自己的体会、把远近三村的教训糅合到上级的文件里,向大家宣传。
说来奇怪,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再说他是“嚼百蛆”了,相反,多数是笑脸相迎,鞠着躬、弯着腰“徐常副”长、“徐社长”短的套近乎,神态十分谦恭,语调非常细软,有递上自家种的烟叶让他尝尝的,有客气的还马上煮上三只水瀑鸡蛋端到他面前非要逼着他吃下的,有死拉硬拽非要让他留下来吃顿便饭的,有往他口袋里硬塞香烟的,有让他带上几斤豆子走的,等等,各式各样。
他不禁疑窦丛生:这些老邻居是怎么了?
虽然以前他与他们没有积怨,没有纷争,关系还算融洽,可还没到亲戚的份儿,没到战友、学友、工友、酒友、牌友等等朋友的地步,而且通常情况下是他帮助他们的多,现在反了过来,这些老邻居对他礼貌有加、客气异常起来。
吾当上副社长了!他们是冲着吾头上的副社长头衔来的。
农民的眼光能看得多远?县长、省长的官儿是大,可管不到他的吃喝拉撒。家里有点事,譬如婚丧红白、造房修屋、天灾人祸、困难饥荒,只能求近在眼前的社长,即使社长连官都称不上,可他管着咱们。
别以为西村的农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自私的。精于计算的西村农民懂得交换的成本。用看得见的多少斤稻米、豆子、北瓜之类去交换无法用称称的帮助、关心。他们的心里是有数的,有杆看不见的称。
徐雪森明白了。这些人中,确有以前受到他的帮助现在表示感激的,譬如前不久被他请去做花灯赚了一笔钱的人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他;可也不乏见他当上了副社长,为了防备今后有事相求,不至有临时抱佛脚的嫌疑,为将来投资的。他们有过拎着猪头去烧香却一时找不到庙、拜不上菩萨的教训。
这样一想,徐雪森心里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了某种乐不可支的感慨:当副社长的感觉真好!
倒不是他希冀别人送长赠短、贪图他人的小恩小惠,相反,他对这些做法还很反感,因为他历来不想无故沾别人的光揩别人的油,他信奉“凭力气吃饭、靠本事赚钱”;而是他觉得人们在见到他的时候的那副虔诚的表情那种谦恭的姿态,就像他在供奉祖宗时的模样那样,让他觉着心旷神怡、意气飞扬,使他有了从未有过的尊严,被人当作了真正的人看待。不管人们在心里怎么想,至少在他们的脸上看上去,他被当作了一个人物,当作了祖宗一般的人。
这是别一样的感受和享受,是另一种形式的收获和收益,是精神上、心理上的满足。徐雪森觉得这也是一种财富,而且比起物质财富来,譬如吃的、穿的、用的,不知要愉悦多少倍!
难怪老梁是那么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好像眼睛都长到天灵盖上面去了!见着别人的笑脸像是吃了美味那般甜美,可吾给他的是脸色是阴冷,那不是在他的美味里下了只苍蝇?他能受得了?他的感觉会好受?
当上干部就希望看别人好看的脸色、听好听的话?就为了愉悦心理?
不见得!吾可不能学老梁!不能身份一变脸就变,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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