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3)

徐雪森从黄甲祺家里回来了，兴致很高，一跨进门槛就喊西邨：“小赤佬，人呢？”

西邨正在他的房间里背化学元素表。这元素硬梆梆的，像是嘴里嚼着的一颗颗鹅卵石，又硬又冷，咯牙齿，嚼不烂咽不下，没一点逻辑关系，正烦心。

小凤在后厨忙着，听见爹喊西邨，便觉着是与西邨讲话的好机会，马上停下手里的活跑出来。“爹回来啦？西邨哥在西屋里呢。”一边说，一边学着娘的样子用围裙搓手，自告奋勇地带爹进了西邨的房间。“哥，爹找你呢！又在画你的图呐？”

桌面上摊着好几张画好的鹞子草图和《南鹞北鸢考工志》。西邨马上用课本盖上。

小凤看见了，爹徐雪森也看见了。今天徐雪森的心情好，没有辣面火烧地呵斥他。“跟你说件事。”语气很平和，嘴角还挂着笑，说话的同时一屁股坐到西邨的床的床沿上，从腰间拔出竹竿旱烟筒。

小凤觉得今天的爹很奇怪。往常爹一到家不是查问草割了没有猪喂饱了没有，就是责问在哪儿闯了祸没有，今天怎么这么优待？

西邨也觉着奇怪，可抬眼瞄了一眼爹的脸色，悬着的心放下了。“爹，您说，吾听着呢。”

徐雪森的话很简洁也很干净：“从明天起，明天是礼拜天吧？对，从明天礼拜天起，去跟黄甲祺黄老郎中拜师学医！”

“什么？学医？跟黄老头子？”西邨惊了，如同头上遭了一记响雷。

小凤也吃惊不小。她也没想到爹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知道，爹的话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就跟老师讲的数学公式或者是定理一样，是不容怀疑不能否认的，学生的任务只能是照着葫芦画瓢，按照公式或者定理做无数道题目。

在这之前，西邨与他的好伙伴、黄甲祺的小孙子、子良的弟弟子长一起跨进中学校门的时候，两人就曾经谈过各自的理想。子长很灰心，认为自己的家庭成分等级太高，读了书也是找不到好工作的，最大的可能是继承爷爷的衣钵将来当个乡村郎中。西邨就笑话子长鼠目寸光没有志气，说郎中像围着鸡窝转的老母鸡，窝在家门口走不远，见不了世面，就跟一肚皮学问的杜甫跑进了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别说是埋没了才干，闷都要闷死的。子长就问他该怎么办，西邨劝他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给他将来的鹞子工厂当账房先生，共同把工厂做大做强，让徐记鹞子徐记花灯飞遍环宇挂满神州，走向全球。

所以，在西邨的脑子里，他是看不起郎中更没想过自己当郎中这档事的。现在，爹突然宣布决定让他去学医当郎中，好比非要把他曾经憎恨感到厌恶又老又丑的疯婆子嫁给他当老婆一样，他能接受岂肯答应？“不行！坚决不行！”

本来以为是一句话的事，却不料当即遭到儿子的反对，徐雪森立马火了，问有什么理由。西邨不假思索，回答说：“当了郎中就是井底之蛙，只能坐井观天一辈子憋在家里，只能是小男人不是大丈夫！”

“胡说八道！”徐雪森恨不得用竹竿旱烟筒敲他几下。“哪个郎中是蛤蟆了？谁规定郎中一辈子只能闷在家里的？混账话！”

站在一旁的小凤仔细琢磨爹的话。爹让西邨学郎中，就有师父管着了，失去了满天飞的自由，招蜂惹蝶的机会就少了；更重要的是远离了那个风风火火咄咄逼人的疯婆子金狐狸，这对她来说是安全了，就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西邨会被别的女孩子抢走。这样一想，小凤就觉得爹的决定很英明，举双手赞成。“哥，学医是很好的，听爹的吧！”

西邨朝小凤白了一眼。见爹真的动了怒，他耐住性子，便改换了语气。“爹，您急什么？您是知道的，行医之人应是心气平和之人，应该坐得住熬得了闷，三天三夜不挪步不出门心也定，就跟庙里的和尚那样屈膝打坐无杂念。三扁担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子长倒是做郎中的料。吾性情暴烈，急躁易怒，好动坐不住，生来就不是做郎中当和尚的材料！”

“知道自己急躁为什么不能改改你的狗脾气？啊？吾就是要你改！”徐雪森更火了，攥紧的竹竿旱烟筒敲打着书桌，烟锅里的烟灰溅飞起来。

“不是爹您自己说的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脾气性格是那么容易改的吗？再说了，改了脾性，那吾还叫西邨、还是您的儿子吗？”西邨长大了，就没有从前那样温顺听话。

了不得，儿子学会抢白了！徐雪森被噎住了，瞪大了眼睛，太阳穴上暴起了青筋。“混账东西！把你送进了学校就学会顶撞老子吗？”

“不是的，爹，您错怪西邨了。”小凤生怕爹一激动甩手打了西邨造成父子对立，反而把事情弄僵；又想，这是让西邨感觉自己是护着他的最好机会，马上打起了圆场。“爹，吾们正在上学，要学的科学知识太多，现在辍学太可惜了，西邨的抱负就实现不了了。是不是半——”

“吾说过让他辍学了吗？啊？包袱？什么包袱？啊？他不就是记挂着那个藏着‘诗盘子’的小包裹吗？成天异想天开！跟他娘一样日夜想着造瓦房盖楼房！你们住在露天了还是淋着雨了？”徐雪森气得手都有些发抖，捏在手指上的烟丝掉到了地上。

西邨与小凤听了不禁大笑起来。小凤纠正道：“爹，不是包袱，是抱负！就是有理想有大志！”

“你们长本事了，啊！在老子面前耍字眼教训起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