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大壑(五)(1/2)
按时掐算,已是次日。竹筏依然死气沉沉地轻漂于墨池大壑之上。九人歇过劲来,开始有说有笑,所有的艰难困苦似乎均已抛却脑后。头顶上近千米高处,四色繁星不时明灭闪烁,呈现出清晰的斑块状、条带状轨迹,且此明彼灭、顺序分明,不知是有风吹过、还是有看不见的黑暗之物爬过。
大家轻松,豢龙烈山自己却蜷缩在筏艏,手举蜡炬,将光亮投向前方。
微弱的光线之内,一副无比凄惨的景象渐渐呈现在他面前:
海面上半沉半漂着上百条竹筏,礁石似地钉留在那儿,大小、形制、做工均与他们所乘的一般无二。它们浸得发白,竹管朽坏弯曲、筏面形同瓢碗,上面的苔藓、菌菇不知死了多少年岁了;每只“瓢碗”里皆淤积着粘稠的黑水、污泥,里边沤渍着一具具皱瘪的湿尸,骨肉支离稀烂,似乎被何物啃咬过。几乎每具尸体上都长满了蘑菇和霉绒,七窍里也是,骨缝里也是,菇上生霉、霉中生菇,却没有一株是洞冥芝;一眼看得到的,只有白森森的、黄惨惨的、让人不禁联想到腐败、尸骨与死亡的那种蘑菇——
他们的眼窝、鼻孔、嘴巴里,全是一簇一簇的、细长形的肉色针菇,眼窝和鼻孔几乎撑裂,下巴完全脱臼;远望之,犹如脸面上盛开着一大蓬招展张扬的腐肉花。
他们的肋骨与肋骨之间,填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黄白色圆菇,似乎五脏六腑均已遭菌丝吃光,看得人禁不住毛骨悚然、膈升呕意。
他们的身上、四肢上,许多蘑菇径直顶破皮肤、从肉里钻出来,甚至依稀可见—— 皮肤下面长着满满一层—— 将那半透明的人皮撑顶得疙疙瘩瘩、争先恐后欲要破“土”而出的千百万小蘑菇!
若我们死于阎界,也会和他们一样,被令人作呕的菌丝吞噬、变成这些可怖白菇的腐土与温床吧。
还有那些不容忽视的咬痕。从挣扎的姿态看来,被咬时他们应当还活着。再说得直白点:他们全是被活活咬死的。
他们都是炽霰人。是我们的同胞。
没人说笑了。
大家默默凝视着这些满载蘑菇、尸首与冤魂的鬼筏,看着它们从眼前静静漂过。明明没有声音,他们却听见了溢耳锥心的惨叫,还有哭喊。
“……太惨了,太惨了……”逄鸾省过神来,一个劲儿地说着。
烈山用铍镦轻轻一磕竹筏,咳嗽一声说:“看吧,史书没有说谎。这就是一千三百年前,始皇帝林登星攻打阎界时率领的官兵。他们也许就是在这里打了第一仗,看样子至少死了上千人。死者的衣物、兵甲已被阎界鬼怪洗劫一空,只剩下海水成分作祟、唯独将筏子和尸首保存至今,不然浸在一般水体里,死人只消两年就化成白骨了。”
“他们岂不是在以卵击石吗?”闵天河叫道:“居然大张旗鼓地……林登星难道疯了?他为何如此不惜代价地自寻死路?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就不会想要攻打这鬼神也怕的阎界吧!”
“你没读过书?”烈山看看他:“始皇帝是为了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
仉飒老爷子插嘴道:“史书有载:林登星爱女遗珠公主十二岁时误入阎界,被鬼物掳走。为了爱女,林登星可以不惜一切,于是悲恸绝望之际造下这般蠢孽。他失败了,与他那些忠肝义胆的将士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不管他是高估了炽霰的实力、低估了阎界的凶险,还是被丧女之恸冲昏了头,不管怎样,他都必死无疑。他所面对的敌人远比他料想的强大得多。他是在向未知的未知挑战。”
“……但愿咱们不会重蹈他的覆辙。”索明岚说道。
“咱们当然不会。”豢龙烈山斩钉截铁。
鬼筏渐远,大家心里却仍沉甸甸的。巨柱上已经没有水跌下来了。繁星点缀下,海面上游荡起星星点点的磷火,仿佛那些不甘瞑目的魂灵,永远栖留在夺去他们生命的墨池大壑之上。青黑色的海面千里如镜,无一丝风,无一丝波纹,无一丝水声;呼吸声听来像咆哮,而无任何回响。
“看够了吧?”烈山打算将大家从阴郁边缘带回来:“咱们还得在这墨池大壑上漂泊很久,旅程平淡得教人发腻,大家还不如多睡睡、养好精力。”
铖铩说道:“我们总不能老是睡觉吧?”
烈山手指远方:“下面的路途将会愈加艰辛。到时候你想睡怕也没机会了。”
“主公。”仉飒掏出一个酒壶,捏在右手里朝豢龙烈山抱拳道:“始皇帝陛下与万余炽霰弟兄葬身于此,一千三百余春秋,只有咱们来过、见过,按理当掩骼埋胔、隆重祭悼才是。但考虑到阎界险恶、战事紧迫,而我前途尚远,饮食须小心窄用,无力厚仪礼葬之。老夫恳请主公恩准,容我等默哀洒酒、火箭焚舟,以此些微薄奠,对我炽霰之祖宗、先烈聊表敬缅。”
阎界晦暗,一定要冒着暴露的风险焚舟吗?
但无人异议。
烈山略为思量,颔首曰善。于是烈山在前,铖铩次之,然后是仉飒、葆霖、陈方、羌原、逄鸾、闵天河、索明岚,九人箁⒎ど希依次捧手奉酒,自己小鄑荒a⒂嗾呷魅肽池大壑。陈方取出一枚浮石膓的卵形陶瓶,替换箭镞、装置矢首,镰火点燃药信、引弓射入鬼筏阵中—?
“吁”的一声,千百条火龙从飞在半空的陶瓶里燀射溅洒开来,好似盛开一朵炎火的怒菊,将那雨点般的火种四下播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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