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托孤(1/2)
人将死未死之时,听说昔日光景都会从眼前打马而过。小满阿婆年轻时候也曾有过些许吉光片羽的如意时刻,只是人生总归烦恼如青丝万缕,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双眼失明,未成人的小满,此间种种,将小满阿婆的一生用苦字塞了个满满当当。那些个年轻时候软糯香甜的日子,纵使平摊,也被分得捉襟见肘。/p
好在,快走到头了。/p
小满早就跪在床边哭得说不出话来,陈潇握着阿婆的手,老妪嘴边一口一口的血都来不及擦。/p
“姑娘,姑娘。”老妪抓紧陈潇的手,已然话不能成句,一个词一个词往外拼,“我……不行了。我对不住,对不住你。我们小满,伶俐懂事,我走以后,恳请姑娘能……能把小满带在身边,伺候……伺候姑娘,”老妪说着,头转向小满的方向,又要拉小满的手过来,“孩子,孩子,快给姑娘磕头,说……说你给姑娘做牛做马,做牛做马都愿意。”/p
陈潇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不是她心硬如铁,自己不过才十七岁,带着个小男孩出入,风里来雨里去的,多有不便,且此行难说命途多舛,一路上还有没有危险也不好讲。/p
老妪见陈潇片刻未答话,十分着急,可能心里也晓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实在别无他法,于是哆哆嗦嗦又补道,“姑娘,姑娘不要担心,小满若是到了十四五岁,有了其他的主意,姑娘放心让他去,不用,不用再把他带在身边。我……”,陈潇只觉得老妪的手此时有千斤重,挣脱也不是,放也不是,正犹豫间,一只手覆上来,将她的手再老妪的手一同握住,不紧不慢道,“阿婆你放心,小满我们会照顾好的。”/p
小满泪眼茫然地抬起头望着林尔镜,陈潇也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这趟是她要来的,没想到就这么平白无故被托付了一个小孩,不晓得林尔镜会不会心里埋怨自己。/p
老妪所托有了回应,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先前脸上焦急的神情渐渐烟消云散,饱经风霜的沟壑仿佛也舒展了不少。她嘴唇轻轻动着,好像在说什么话,陈潇以为她临终还有些嘱托,便附耳过去,想要听个仔细明白,凑近方才听清,老妪嘴里断断续续竟有有曲调哼出来,听了半天,东拼西凑,陈潇竟然觉得鼻头一酸,那是一首唱征人的歌谣,衬着小满阿婆奄奄的声息,显得分外苍凉空荡,“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p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p
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p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p
我俩刚刚成亲没多久你就被官府征走了。要去哪里打仗,和谁打,我也不懂。只记得你出行那日,是中秋的前两天。皎皎白月孤零零地挂在空中,我倚在门前的老槐树上,看着月亮就想,夫君你走到哪里了?/p
盼君归期未有期。稻苗成熟了一茬又一茬,石榴也裂开三回了。年年七夕时候连牛郎和织女都要相见一次,我却不知道你人到了哪里。这情景,怕是广寒玉蝉的嫦娥看了也要发笑,她好歹身旁还有个作伴的玉兔不是。/p
一个夏蝉鼓噪的黄昏,我刚把房屋打扫修补好,你突然就进了门。看你一身的伤,就像苦瓜似的,在外面打仗没少受罪吧?/p
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而起,嗓子里面像是堵了麻,喉头哽了半天,原本想好的埋怨和哭诉消散地一干二净,满心都是“好在你终于回来了”的欣喜。缱绻情愫百转千回到唇边,只能半带委屈地轻轻念一句,我不见你,都三年了。/p
好辰光总归如彩云般容易消散,不等我们第二个儿子出生,你又走了。这次我的运气用光了,没能等到你人回来,只收到一件同乡带回的血衣。/p
每年你忌日,我都要去你坟头跟你说话,孩子长得很好,你九泉之下也要放心。不过你是不是已经在忘川过了奈何桥,家里的我,都已经忘完了吧?/p
孩子好不容易成人,又被征走行役了,百般不愿,还是走了你的老路。我们这一家人,阳世不得团圆相见,黄泉路上不知道能不能凑齐啊。/p
小满阿婆觉得自己好像又能重新看见了一样,眼前被盖上了当年出嫁时候的红盖头,盖头被人温柔掀起,一个人影闯进了眼帘。她认得这个人影,那是几十年前出行服役的丈夫,嘴里说着,自己两三年就回来,到时候带着军功和赏银,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p
你这个骗子,这次我不想让你去了。/p
小满阿婆在自己微弱的曲调中垂下了手,不晓得眼前这回,她有没有拉住出门远征的丈夫。/p
阿婆最后被葬在了房屋背后,林尔镜把小满家唯一的桌子劈开来,做了块墓碑,勉强算是死者有其名。小满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一世的血脉恩情,从今日起,只能换个方式回报。/p
“走吧。”小满最后一眼看了看这个房子,随陈潇上了马。看两人停坐稳当,林尔镜牵着缰绳慢慢走出了村庄。/p
路还长,要再做打算的又何止小满一人。/p
三人再回到鸡鸣道上已经是黄昏时分,周边炊烟四起,道旁也是人迹寥寥。林尔镜原准备带陈潇在巴丘城住一晚,让陈潇休息一下,第二天再去城外的风仪崖,但现在日程已经耽搁,再折道去巴丘城也没有什么必要,不如辛苦一宿,赶赶路,在月
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