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洞庭(上)(1/2)
淮南郡往洞庭的路并不十分好走。盖是新朝在南边立脚也不足廿年,除了建康以及历来的军事要镇收拾得像模像样,其余地方民生多艰,朝廷惠及百姓的政令也是口头意思,等传到偏僻地区,多数也被中间的官员各抱私心地弄得变了味,施政如走马过场,很难深及腠理。/p
洞庭所在的两湖地区就是如此。朝廷南迁前连年征兵与北齐抗衡,两湖向来是贡献兵勇的大户,逃不脱兵役的青壮年男子,有一个算一个,尽数被送上前线,无数兵士马革裹尸,化成在异乡的累累白骨,不知所终。能做事的男人们变成了散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家里坐的多数是新妇耋耄或是小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天长日久,两湖地区民生愈艰。/p
屋漏偏逢连夜雨。八百里洞庭跟老天爷仿佛定了盟约,大梁南迁后,每隔一两年就要泛滥一次,阡陌良田被尽数摧毁,变成汪洋沼泽。朝廷派来的官员多数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不熟悉当地环境,又不愿意屈尊深入民间探查一二,靠着过去江北旱区的赈灾经验生搬硬套,流民分派和粮食配给很不得章法,灾民们屡次堵了府衙的门,搞得下派官员甚为狼狈。/p
粮食吃不到嘴里,救济也到不了眼前,流民们就开始往山上跑,当了山匪,打家劫舍,虽然行的是不义之事,但靠抢的好歹能把自己喂饱。朝廷大员们只知道向皇帝报告洞庭地区民风剽悍,多贼多盗,却从未思考过为何此地盗寇众多,盗寇们又到底从何而来。庙堂上的老爷们案几一拍——/p
山匪横行,那还了得!抓抓抓!杀杀杀!/p
于是政令层层加叠,掌权的人只道乱世要用重典,这也不许,那也不准,想要用紧箍咒般的条条框框把每个人都牢牢锁住,以为这样波涛就自然能平息,民生就能柳暗花明。结果事与愿违,下至衙役,上至太守乃至建康官员,无形当中自己也成为了一根鞭子,抽着走投无路的人从百姓变成了刁民。不消几年光景,两湖地区就变成了商客旅人行脚过路极为避讳的地方。/p
林尔镜对洞庭感情很深。七岁家中出事后,自己就被偷偷送到了在洞庭开宗立派的潇湘派,跟着掌门吴絮在风仪崖学武。风仪崖上练披云剑的时日,陪伴他的,除了心诀步法,还有崖边荡波千里的湖水。剑练累了,他就站山上,看着远处水天相接,听着滔滔波声,心里空成白茫茫的一片。/p
不问来路,不问去处。就好似自己没有来路,也不知去处。/p
不练剑的时候,调皮的小师弟尔清喜欢扯着他去湖边浅滩玩耍。有一次林尔镜到了湖边,尔清高兴地喊,“师兄,你看有好多鱼,风也好大,你带我去巴丘城里买个风筝,我们一起在河边放风筝,放完风筝我们摸鱼回去,晚上让师娘做鱼吃好不好?”/p
林尔镜一愣,眼前的尔清和十六年前的自己瞬时合二为一。因为偷偷跑出家门到护城河边摸鱼放风筝的小少爷,虽然躲过了被一道屠杀的命运,但从此以后却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至今。这一方水土默然无声看着他从目睹家门惨剧一夜长大的稚儿,变成学会隐藏、压抑心事,示人面具更换自如的宁郡王。/p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p
纵然身旁洞庭无言,高山无音,也不妨碍这个问题在林尔镜心里喧嚣鼓噪了十几年。/p
“尔清,师兄放不了风筝,也吃不了鱼。”/p
一路赶来,陈潇甚是疲累,林尔镜见状索性在巴丘城外下马歇脚。“这里叫鸡鸣道,鸡鸣道再往前走十余里,就是巴丘城了。”林尔镜喝了一口茶,“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日落前应该能到城里。你现在什么感觉?”/p
“我还行。”陈潇坐在鸡鸣道路边茶肆的椅子上,甚是疲乏,于是一手撑着头,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淡淡朝林尔镜笑笑,想让他放心。/p
林尔镜轻轻拉过来陈潇另外一只耷拉在侧身的手,按了按她的脉息,顿了顿,语带轻松地说,“别担心,我师父武功高强,医术精深,一定能治好你的伤,不出几日,便能活蹦乱跳。”/p
陈潇听罢点点头,用冰凉的手指握住眼前的茶杯,想要暖一暖,但没料到手上已经力气全无,几乎连茶杯都要掌控不住了。/p
陈潇没跟林尔镜讲,自己已经屡次神志昏昏,险些连气都提不上来。林尔镜也没跟陈潇说,一路上她的脉象几次摸下去,如同将灭未灭的风中烛火,仿佛随时都有偃旗息鼓的架势,让人揪心。/p
互相安慰的两人假装岁月静好地坐在桌子两侧,一时无言,只听见茶肆的破旧布幡,被风摆弄出哗哗的响声。/p
“阿哥阿姐给点儿吃的吧,我好饿。”陈潇被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引回了神,原来是一个小乞丐上走过来,站在桌旁,定定地望着林尔镜讨要吃食。/p
小乞丐看上去约莫六七岁,瘦得皮包骨,衣服破破烂烂,黑黢黢的脸分不清是晒的还是脏,衬得一双眼白乍眼看上去还有点渗人。/p
“吃我这个,”林尔镜见陈潇正欲把她的一叠小菜往小孩手里递,用眼色拦了拦,先把自己的小菜推了出去,回头朝店家,“老板,你这里还有什么方便的吃食,有的都拿来。”/p
茶肆老板有些为难,“客官,我们这路边茶肆毕竟不是酒楼,吃食不多,刚刚给您拿的小菜已经是店里仅有的一点东西了,”老板眼神往小孩身上顿了顿,“再说了,这小孩儿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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