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花胜(六)(1/2)
邢栀秦一个人翻看《竹坞听琴》,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町为听他讲完了第一折后,便急三火四地要去睡觉,邢栀秦虽然遗憾自己的故事不如第二天早晨与同伴一块游玩对町为更有吸引力,但同时也很欣慰。他希望町为将充满生气的日子看得比杂剧故事之类的东西更重要,也不枉他另类的教育方式。
但对于邢栀秦来说,这卷《秦修然竹坞听琴》又有着另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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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麝香消委废宫,纷纷漠漠夕阳中。
长门梦断金闺月,南国歌残玉树风。
流水池塘春色去,绿阴庭院彩云空。
西园半醉休回首,烟草凄凄雨正红。”
《落花寄石子章韵》一首,赠石建中。
某位陈姓诗人为祖籍柳城的杂剧家石子章所作的七言赠诗。
石子章收到这首赠诗时,已经是一位没有余力再各处游学旅行的老人了。
年幼的邢栀秦陪伴在他身旁,用清水为他擦拭布满老年斑的脸庞。
“老师,他称呼您为建中?”邢栀秦将铜盆端走,又换了一盆水来。
“我本名为建中。”石子章抚着床榻边沿,哆嗦地说。他自觉眼睛愈发地不好使,除了写杂剧外几乎不再看书读信,这些事情自然都由邢栀秦代劳。
“老师,要学生再给您读一遍吗?”
“再读一遍吧,年老之人记性不如从前。”
于是邢栀秦又流畅地为他念了一遍。
“是不是抑郁得很?”听罢,石子章沉吟片刻,问邢栀秦。
“不,也没有,”邢栀秦没想到老师会询问自己的意见,忙不好意思地说,“难道这位陈先生是出家之人或是隐士吗?”
“何出此言?”石子章私以为邢栀秦是读到诗中的“去”“空”才有此问。
“学生拙见,”邢栀秦端坐,将还未长成的窄肩撑得规规矩矩,“学生以为出家人和隐士虽然遁出世外,却对‘色’最为敏感,故有此问。”
石子章明白了,他扯着嘶哑的喉咙咳了两声:“节斋虽然郁郁不得志,但笔随心动,用字还是漂亮,可见他想求的并不是‘去’与‘空’,”他伸出手接过邢栀秦温好的水,“既然自己做不到身去心空,能在你的眼里活成一个一边好‘色’一边潇洒的隐士或是出家人,节斋想必也会高兴些吧。”
“节斋?”邢栀秦将水碗接过,发现老师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是陈先生的名字?”
“他本名陈祜,号节斋,是我的老朋友了。”
石子章见邢栀秦捧着大半碗水发愣,笑着摆手:“为师不喝太多,喝不下,要不然还总是吐,劳累你去打扫。”
“不不,老师,栀秦不就是为了照顾老师才一直跟在老师身边的吗?”邢栀秦为了表示自己的可靠,将石子章盖在身上的薄被掖好。
“又开始胡说了,你跟着我可不是为了当仆役的。”石子章笑着望向窗外,“节斋如今在洛阳,与郑南相距不远,可我身子不好,他又忙着手头的琐事,竟连面都见不到,只能用书信往来。”
邢栀秦看着床上风烛残年的老人,记起石子章曾经和自己说过,金亡不久他就远赴西域,由金入元后他的足迹又遍及大都真定等地,如今走累了,才选在郑南落户。
所幸洛阳城中还有能够互通书信的友人。
石子章年轻时一起交游书信的朋友如今已过世了大半。老人孤独,便从去往郑南的路上捡了个灾民家的孩子邢栀秦,也就是自己,作为忘年的友人带着一道走了。
邢栀秦清楚后半段是石子章说着逗他玩的,但有机会的话,他还真想听一听石子章走过那么多路的前半生到底有多精彩。
但石子章似乎对自己的跋涉嗤之以鼻,他常常咳着对邢栀秦说:“我并非爱景或是享受才到处跑,而是为了那如今看来镜花水月的功名。当时满心希望能够折腾颠簸出一点成就,可耗费半生也没有得到本来的追求,反而愈发讨厌官场。”
每次听到这些话,邢栀秦总觉得心里不舒坦,不是可怜老师,也不是附和地随他一块讨厌,而是一种隐约间感受到矛盾的不舒坦。石子章有时能猜的出来,就握着邢栀秦的手添上一句:“但追求上进本身是没有错的,不能用厌恶的东西来做逃避上进的借口。”有时猜不出来,师生二人就静坐在屋内,各自想着心事。
一般到了午后,太阳越过屋顶时,石子章就从榻上下来,打起精神,手中捧一本册子,嘴里哼着剧中正旦的唱词,在屋中半是为邢栀秦表演半是为检查剧本地唱了起来。
那日因收到了陈祜的书信,耽搁些时候,石子章才开始下午的创作。
“这一曲名为醉春风?”等石子章在屋中站定,邢栀秦探头去看石子章手中的册子。
石子章也不答话,唱到:
“我如今将草索儿系住心猿,又将藕丝儿缚定意马。人说道出家的都待要断尘情,我道来都是些假、假。几时能勾月枕双欹,玉箫齐品,翠鸾同跨?”
邢栀秦以为是自己的那番隐士和出家人的话给了石子章灵感,心里暗自欢喜。他满怀期待地抬头瞧石子章的脸,却发现他松垮的双颊深深地下垂,悲恸的双眼四顾,并没有在意自己,而是继续哼唱:
“止不过羲之字,老杜诗,戴松牛,韩干马。止不过枯木竹石,山水翎毛,雪月风花。若题着,那些人,都皆亡化,到如今是渔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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