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待产(1/1)

刘霞怎么也没有想到，上午她还在厂里搬铁块儿，这会儿就躺在医院的单间儿里，等待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的出生。

由于羊水早破，宫缩又迟迟没来，她只能平躺在病床上，屁股被枕头垫得高高的，180斤的一坨肉实着着地拍在床上，翻身不可以，抬头不可以，稍微抬下屁股，那动静惊得一旁的丈夫黄伏清大叫——“唉，你又要干嘛”

稍微灵活点儿的只有两条腿，黄伏清每叫一声，刘霞就会顺势踹一脚，看见黄伏清要急眼又不敢急眼的样儿，她笑得脸通红。

她踹的最后一脚，是在中午12点钟，挂钟刚刚敲完12下，护士就进来清人了。

“家属出去啊，医生要下班了，下午两点再来！”

下班？

如果搁现在，我像刘霞那样拍在床上，听到这话肯定会失声痛哭的。不过这事儿放在1984年，实在没什么可惊讶的。

那会儿的公立医院，甚至是三甲医院，都是有午休时间的，虽然刘霞住的这家医院的前身是伟大的晋察冀医院，也就是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白求恩同志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可午休这事儿也是雷打不动的，医生也是人，中午休息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眼看自己就要解放了，黄伏清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刘霞也还算情绪稳定，只是淡定地飞起一脚，再次踹向黄伏清。

这一脚，被黄伏清巧妙地躲开了，看着他那满脸鸡贼的笑，刘霞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字儿：滚！

护士看见这场景忍不住捂嘴笑，心想这个壮硕的产妇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能这般中气十足，想必是离生还远着呢。

事实上，刘霞离生真还远着呢，但她离进产房的时间却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了。

黄伏清刚一走，刘霞感觉脚底下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所以，很想吃块大白兔。可不管她怎么调整姿势，也够不着50公分外的那个红绿相间网兜。

要说这刘霞，在吃的面前总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她边够边挥手，想靠着某种叫做离心力的东西把奶糖打落到床上。可只听哐啷一声，奶糖没下来，一边的军用水壶却掉到了地上。

此时的产科病房，所有人都在午休，这一声就如同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上炸响了一颗原子弹，惊得正在值班的护士一屁股从座位上拔起来，火速赶到了“事故”现场。

可想而知，护士看到掉在地上的水壶是啥反应，只见她不耐烦地捡起水壶，翻着白眼儿走了。

刘霞自知理亏，只能收起平日里的锋芒，只敢冲着护士的后背回敬一个白眼。

可就是这个白眼，竟又执着地盯住了那袋大白兔奶糖，一边盯着，眼泪也滴答滴答地掉了下来。

哭着哭着，刘霞开始觉得脑袋发胀，紧接着这种感觉蔓延到了她的脖子、手脚，

最后在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停了下来。

她觉得好像有一股力量，在使劲勒她的肚皮，而肚子里的小家伙对这股力量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不停地在里面翻滚、摇晃，撕扯……

这两股力量的对抗，仿佛马上就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统统搅得稀巴烂。

刘霞望着一上一下剧烈起伏的肚子，刚才还滴答滴答缓缓流下的眼泪开始喷涌，

她的脸色煞白，她想想喊护士，却根本喊不出声来；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捶打病床，可那闷顿的声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疯狂地扫视着自己的周围，寻找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

她再次挥舞着自己的双手，靠着强大的离心力，打落了那个军用水壶。

哐啷，这次，军用水壶落地的声音更加清脆响亮，如果说刚才上次像是原子弹爆炸，那这次绝对是原子弹和氢弹一起爆炸……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刘霞已经累得没有一丝力气，她只能绝望地盯着门口，等待着那个值班的小护士，一脸怒气地出现在那里。

果然，不到10秒钟，小护士那张气到有几分扭曲的脸再次出现了，但很快，那张脸就转换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小护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刘霞的病床前，撩开盖在她腿上的单子，把头探进去扳着那两条粗腿晃来晃去。

那感觉太难受了，好在此时疼痛已经让刘霞丧失了踹人的能力，否则她肯定会飞起一脚把护士踹得人仰马翻。

她心想，自己自打降生还没受过这般羞辱，

她心想，这都是那个叫黄伏清的造的孽，

她心想，这个在自己肚子里大闹天宫的一定跟他爹是一个货色，

她心想，如果肚子里是个闺女，那个挨千刀的黄伏清会不会让她冒着被停职察看的危险，再要个二胎？

她还没想明白，

护士已经把头从单子里探出来了，冲着门口大喊：

“16床，10指全开，进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