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定国 上(2/2)
我留心看过,管悯右肩和头颅的白羽箭并非军士所用的规制。被挟之时我注目于霍鄣的箭许久,那是他的箭。但每每想到那时的情状我都是一阵阵的后怕,射向管悯右肩的箭是自我耳下掠过,若箭镞偏了些许我便会毙命当场!
姵嬿口中絮絮念着,“从前郡主身子强健连风寒也少染上,这两年却伤病缠身一次比一次凶险。郡主可不要再伤病了,我任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这样惊耗的。军中送来的药也撑不过几日,我们早些归京也好。”
“好了好了……”我按着额角苦笑,“这样多言,都快像岳阿媪一样了。”
姵嬿起身取了药盏作势道,“我哪有岳阿媪那样整日喋喋!郡主作弄岳阿媪,她身子沉追不上,我可比她灵巧,郡主再取笑我,我可就要在药里下黄莲了。”
我幼年时岳阿媪在家中照拂我与哥哥,整天在我们耳边念着“不可不可”,直至父亲许她还乡养老,我们的耳旁始得了清静。
“你倒是寻来黄莲我看。”我禁不住笑了,直牵得伤口微痛,忙按住道,“哪有什么凶险,都是不过养一养就好了。”
斩去管悯左腕时回身太急错伤了腰,前日醒来时更酸痛得满心烦乱。想来因是这几日养得好,腰间的痛楚轻了许多,只偶尔还有些许麻木。我轻轻直了直腰,取了药盏饮下,“顾惇的伤可好些了?”
姵嬿更是笑,“哪里有那么快,总还要再养些时日的。”她嗔道,“那时他还不许我去为他请那老伤医,而后为他诊治了伤他却缠着老人家不放,此时更是随着出府去了。我看着,他是要学医术呢。”
取过清水净去口中的药味,我扶着腰坐正了,笑看着她,“学医术也好,学成之后,他便可自行治伤了。”
姵嬿嚅嚅托着盏转身,叹道,“他最好再不受伤。”
荼芜香自鎏金麒麟炉兽口中萦绕而出,我忽然厌极了这种气味,撑着榻站起,“药气又不苦,将那香熄了。随我出去走走。”
她取过常衫罩在身上,“伤医说这几日养得精心,动一动也是好的,只是仍是气血不足不宜劳累。”
仿佛也是许久不见这样好的晴日了,院中微风清朗,抬眼看一看,竟不知是何时已满院郁郁青青。
只走了几步膝头便僵涩得紧,索性闭目仰起头,任由融融的日光暖了面庞。
山石后的脚步声突兀传来,我听得出这脚步声,是周桓朝。
听说前些日是郭廷来送药,今日竟是他。顾惇不在,只要他尚未至我的房外,府中无人会拦他的。然而他的脚步声急止在山石之后,叶端残留的雨水偶尔“嘀嗒”一声被石尖击散。
姵嬿静默立在身边,面容虽无异样,可双手已是紧握了。
倦意袭过,我扶着山石欲转身,不过寻常的移步,膝头竟曲不得。扶石的手臂忽然一痛,我忙收手虚握了拳,姵嬿轻道,“郡主的手臂原本就伤着,伤医叮嘱过不可使力。前些日那般用力令得伤势更重,更不可使力。”
我被挟入亭台前,她与顾惇正在不远处,她看到是周桓朝拉过我时的力道过大引致伤重。我知晓她此言是为了我,亦是为了顾惇。
咽喉处的肌肤如有细羽扫过,我抚去那抹轻痒,“周将军,多谢你。”
我这一句后,他却是久久不言。
他身边的军士曾刀指我,可即便是他剑指我,那也只是他的职守所在,他终究护了我那么久,我不能苛责于他。
光影斑驳飘忽,若非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
及至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我骤然失去了全身的气力。
疲惫,只有疲惫,眼前红绿狰狞纠缠。
不断有人在我耳边说,那日,我又杀了人,有人因我而死,有人亡于我的剑下……
我终究是高看了自己,原以为醒来了便是熬过去了,可四日不见晴日,我也昏沉了四日。雨止后阴云仍不肯散尽,房里药气浓湿,直闷得人满心沉郁。周桓朝送来的药材这几日已将用尽了,但醒来后的气色总算好转了些许。
对镜自顾,惊觉自己竟瘦了这样多,下颏不复从前的圆润,连面颊也塌了下去。欲似前些日里束发装扮,抬臂便可见锁骨突兀横亘在颈下,这些日里我大致就是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现于人前,自己却没有觉察。
从前送入军中的府卫已尽战亡,顾惇打探不到军情,我心中总不能安稳。外面稍晴,于是传辇舆往城门去。
一路所见尽破败,已被清理过的街路仍能看出当日交战时的惨烈。守城军士所剩无几,如今守城的已是霍鄣亲领的上骁军。
及至城下,却见石阶已被封住。城台内闪过几个身影,当中一人昂藏魁伟,他果然没有走。
有军士快步近前,“来人可是郡主?”
我一怔,顾惇已答道,“正是。”
那人侧身让了路,“郡主请。”又道,“定国大将军有令,郡主来此无须通报。”
他竟知晓我会来!
转念之下便轻笑了,有周桓朝与郭廷,他岂会不知我曾数次上城,亦应会猜得我会再次上城。
本章阅读结束,请阅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