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净还 下(1/2)
中秋宫中大宴,表哥与新入朝的十数才士被频频敬酒,未久已有醉意。哥哥与他一并出临华殿,我放心不下,借机寻了过去。
卷微阁里,表哥托着汤盏浑然不见醉态,“每日面对势利之徒的虚言伪行,当真为难你们了。”
哥哥轻看着他浅笑不语,沈攸祯饮了汤,凝眉低叹,“我等亦为势利之徒,至辽,你……”
他蓦然回首,我一时避不及便是直撞上他的目光。进退不得之时,沈攸祯已起身退出。
表哥在家中那些日里是从不言朝务的。
“表哥,”我轻声唤他,“你为何定要投身入这浊地?”
他静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身,“若非有你与阿瑾,我断不愿与这朝廷有分毫牵涉,当初答应照顾颐儿也只是为你我是至亲。可既已牵涉入了,我这低微商贾若想自保就必要紧附于朝廷,而你们就是我自保的前路,也是我的退路。秦臻自认善观人察事,我静观这些年,”他顿了顿,朗朗笑道,“这话你必然不愿听。”
他递过一枚勾云佩,“今日他不在,此物也该还给你了。”
赵峥曾执此佩对我说,王妃的孩儿,朕必视为亲族,永不相弃,天地同鉴。可延隆六年他食了言,他遣往善应台的人在此佩前痛下杀手,若非有上骁军精锐相护,我此生已再无颜面见表哥。
颐儿回京后哥哥方知秦劭代了颐儿往善应台,他并未怪我隐瞒,只道是这件事自是愈少人知晓愈好。这些日里,他待秦劭如同待庄淇,时常亲自教授课业。
哥哥是认识这枚勾云佩的,再见旧物只是轻轻叹息,“可惜了那个孩子。”
再回临华殿时宴已散,宫门外车马林立,霍鄣陪着我与哥哥表哥闲话。沈攸祯至哥哥的车辇前拜别,霍鄣略略点头了便离去,沈攸祯面色清淡,行了礼道,“恭送弘丘王。”
我随在霍鄣身后,经过沈攸祯时向他微微欠身,轻道,“齐琡不知如何能报沈子大恩。”
沈攸祯自是明了我话中隐意,只淡淡笑一笑,目光却是微凝,“王妃言重了。”
还是我初陪侍姐姐身孕的那些日里,表哥离京前曾与沈攸祯有一日之雅,前些年他在徐川巧遇巡视郡学的沈攸祯,彼时他与颐儿被人追踪已久。
表哥说,沈攸祯应是识出颐儿非他之子,却昭然似挚友之子般相待,其后,追踪的人也再未出现。
颐儿总算平安归来,我也了却最沉重的心事。夜里看着颐儿睡下,书室的灯依然大亮。
推门进房时却见郭廷肃立案前,他的语音已尽,而霍鄣凝神于案,仿佛未曾觉察到我已进房。
正是进退不得之时,霍鄣抬头看了看我,郭廷即退出。
而郭廷退出后,霍鄣仍容色凝重。
胡益的私造兵器一案被告发已久,至今仍未了结。
入京多年,胡益一路高升早令有心人看不过。我们都知晓此事必非胡益所为,可也有许多人在看着霍鄣将如何查处这个心腹重臣。
各阶官僚垢败如斯已远非一个胡益可以威慑,这个根柢已将被蛀噬空了的朝廷若无此时朝中那些贤正之臣支撑着必然早已倾塌。
我拧了巾帕递给霍鄣,“还在为胡益的事烦心?”
霍鄣并不抬头,只接过巾帕擦了擦手,“已定案。”
我愕然,“何时定下的?”
霍鄣的容色略有疲惫,“就在今日。”他虚指了案上的章表,“襄州的商贾私造一批军械贩与当地富室,余下的无处脱手便充作军备送进京。”
周桓朝亲查的案从来都会迅捷定案,至查案大至理政,周桓朝之才若只用在军中,确是可惜了。
我愕然笑,“难不成是他们以为胡益在京城无人敢得罪就冒他的名?”
那些人只看到了胡益在京城之威权,却看不到他之艰险。去岁便曾有沅州内一县之县令仿行胡益昔年在清平郡的旧事,欲以此策入京。
霍鄣看过沅州刺史连进的两道章表叹不止,庸碌也便罢了,还这么愚鄙。听周桓朝说起,胡益得知后直笑了近半个时辰,至后,闭门独自饮酒半日。因是在廷尉署内饮酒,霍鄣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秩。
霍鄣亦笑叹,“难为他要受这无妄之灾。”
国中军械向来由朝廷在军中指专营制造,孝成皇帝时,军械因战乱频发时而供给不足。平定乌胡后,孝成皇帝亲自指定了淮襄二州民间制造军械再收于朝廷。民间造军械有京城上骁军指专使督察,擅触此事是立斩的大罪。
从前的诸多乱事中,便是当年的刘道业,他宁愿去向董其方密换军械也不去碰触淮襄二州,亦是避免自己的逆心现于京城上骁军前的可能。
近些年虽再未起过大的战事,但北境的陆廉数次修固关城,便有人忧心再生变故早早地备下后路,那些富室便是如此。连造军械之事都生了变,若纵此事过久,难保不出刘道业旧事。
并非不知此事的疏漏,此前实是无暇顾及。
正欲说话,有语声轻起,“父亲,母亲。”
我与霍鄣相对讶然,夜里已凉了,他只一身素色单衣,我引他入书室,“竟穿得这样单薄。”
颐儿笑道,“我体健,母亲尽可安心。只是我见父亲归府时有忧色,欲为父亲解忧。”
初归的那一日过后,霍鄣在他面前向来喜怒不张,一时的忧色却仍被他留意了,终究是父子连心。我拉过他的手,“夜深了,快去睡吧,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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