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乾坤 下(2/2)
面对霍鄣,或是那只是他最后的奋力一争,明知不会成功,还是要去争。手中的汤药只有星点余温,我一口饮尽了,眼前一只手接过空碗,哥哥叹息飘忽如絮。
我将双手掩在袖中,“是我不该逼你。”
这些日里每每想起当日的哥哥,我只觉得太愧对于他。
他的每一步路都由他人布好,他不得不走。他对亲情的顾念令他无法拒绝父亲,亦无法听从姐姐囚禁我。两难的境地下,他只能选择沉默。而我,为了摧毁姐姐的意念定要逼他在我与姐姐之间做出选择。
姐姐比我更清楚哥哥的性情,那日她能令哥哥入寿懿殿以困住我,若她不肯放手,或许在哪一日她又会将哥哥引到她的身边再度与我对抗。
到那时,齐氏的内乱延至朝廷,不止哥哥的才具再不会有施展的方寸之地,齐氏的声望亦将尽失。
我从不忧惧霍鄣会对哥哥动杀心,可是若齐氏声望尽失,于哥哥而言,与杀他何异。
我要助哥哥保住齐氏声望,可他总是避着我。
再次兵乱的长辰宫外,江东江北皆大丰,这一年朝廷自江东收缴上来的算赋几乎与太和年间相平,岁末的存金比岁首充裕三倍有余,江北的算赋比五十年里最好的年份还要多收上来两成。
哥哥仿佛忙于朝务不能脱身,我的病情缠绵数月,他从不来看我。我遣人几次去请,亦未有回话送给我。直至我传话到武城公府道我次日回去,他终于来了。
霍鄣留了我二人在寝间,至此时,哥哥仍是一言不发。
我沉沉叹息,“哥哥,上平很好……”
我咽下已到口边的话,离开京城,远离这些纷争,或许是他最好的去路。我却不想再逼迫他,只将他的去路交由到自己抉择。
长久的静默,恍然时光已是百世后,哥哥低叹,“蕴晖很想念你,她已明事,明日送来陪伴你。”
那日自长辰宫归来,华袤在身边整整两日终于保住我的身孕。可也不过是八日之后,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孩子的胎动了。
孩子离开我的身体时,我再不愿拼力逼迫自己清醒,任由自己堕入混沌。
我竟又没能保住我们的女儿。
落胎药的苦涩仿佛已浸入唇舌尖不肯退去,眼前模糊一片。我与霍鄣都在期盼着这个女儿,霍鄣更已将她的名定下。
承萧。
霍鄣思念着妹妹,期盼着女儿,他已将鸿丘留给了承萧,留给将是当年鸿丘乡野无名霍氏最得爱纵的女儿。
我为承萧备的衣物家器,霍鄣为承萧备的赐封册书已尽随承萧去了,我们都不敢再见事关承萧的一物。
我几番清了嗓方能出声,“不必了,不要为难佩青。”
母女一日不见都会思念至极,我又如何能让佩青也受这份苦。我拭去了泪,勉强笑道,“改日我回去看她就是。”
仿佛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口忽然一滞,又听哥哥道,“如此,待你病愈我再来接你。”
我一时不敢相信心中猜测的哥哥那一句的真正用意,只是话已说出,便当作是未觉察了。他的权衡与割舍何尝只为了我,他与他之间更不能由一个孩子来维护。
父亲的夺宫无法掩盖,连我都以为哥哥从此再不能进入朝堂。内外流言四起,皆云齐氏大厦已倾,弘丘王妃平日跋扈善妒,又产致使再不能生育而失宠,行将被废。
我的姐姐,外人皆以为她多病静养,而她却早已幽禁于寿懿殿,再不会现于人前。
然而新岁首朝那日,哥哥与周桓朝、沈攸祯并立,领诸属官向天子朝拜。
墨氅将我隐入重幔,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霍鄣的身影覆于阶,断去了皇室最后一抹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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