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承志 上(2/2)
头看了看皇帝又看向我,“姑母,我似是见过陛下。”嫂嫂面色如常,只目光微微一定。姐姐并未发觉,笑嗔道,“你这是初次面圣,从前定没有见过的。”
庄淇摇头,复垂了下去。我看了看嫂嫂的神情,于是又踞下身抚着他的脸庞道,“陛下是你姑丈的长子,临淮王殿下的长兄。你与临淮王殿下相识这些时日,你的亲姑母又是陛下养母,算来你们也是表兄弟,看陛下自然会觉得面善了。”
他如大悟一般笑了,片刻却又微微摇头,“陛下与临淮王殿下并不极相像,但从前父亲曾对我讲过姑丈的气度,陛下是极像的。”
他的神情颓唐下去,我更觉酸楚,不由将他揽得更紧,“淇儿很想念你的父亲么?”
他点头,揉了眼又摇头,强作了坚强又是难掩泣音,却道,“父亲与母亲曾说姑母会护着我,待我年行长大,我也会护着姑母。”
眼中蓦地灼热,庄逊,我也再见不到他了么?他还活着,我却不能让他的孩子知晓他尚在人世。庄淇视为英雄的父亲,不能是留命回京的败逃之将。
我轻手揉一揉他紧绷的面颊缓声笑着,“看你衣衫都染了尘了,先去与临淮王殿下入殿更衣。”
我起身看着两个孩子携手缓步上阶,庄淇的身量仿佛较这个年岁的赵峥要高些,当年我在乾政殿内初见赵峥时,他的胆识气度却并非像那个年岁的孩子。
“陛下,”嫂嫂突然开口,“先定方公故去多年,依我之见,不如许庄淇袭下庄氏定方公位。”
她轻叹了,“庄氏两代为国护卫边疆多年立有赫赫战功,昔日一门忠烈如今只有庄淇与庄浳到孝慈皇后嘱我代她照顾庄氏仅余的这两个孩子,还请陛下许我不负孝慈皇后。”
承定方公位,原来这便是嫂嫂只携庄淇入宫的因由。
皇帝久久不语,此时我不好多言,惟有静待。
入殿时,峣儿脚下一绊,庄淇忙将他扶稳,两个孩子又是前后疾奔转入内殿。
耳畔悠悠一声长叹,姐姐轻道,“今日见了庄淇,我想起当年孝慈皇后曾数次欲接庄淇入京城养育,盼可时常相见。不想天不作美,孝慈皇后早早去了,庄淇兄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当真可怜。”
我抬头,但见皇帝眼中晶莹的光华一闪,顷刻不见。
他仰头看着天边一缕流云,唇边溢出一点温暖笑意,“杨符忠,传谕弘丘王,令尚书台拟旨,赐封庄淇为定方公世子,养于武城公府。待他弱冠,承袭定方公位。”
嫂嫂微笑了,又遣侍女唤回庄淇归来谢恩。庄淇归来时峣儿亦紧紧相随,听过嫂嫂与庄淇的话,蓦然上前扯住了庄淇的袖,竟是欲恼,“淇哥哥是不是不能常进宫来了?”
我心下一动,揽过了峣儿笑道,“你将出宫建府,日后可与他常见的。”
“九弟幼冲,在宫中总会周全些。君父早去,朕为长兄更当照拂幼弟,待九弟弱冠,朕会为他建一座至尊至奢的临淮王府。”皇帝噙着一抹笑意抚着峣儿的额,向我道,“上清池畔风光正好,王妃可愿陪朕同赏?”
这个时节的上清池会有什么好风光。
我曾见光兴二年新植桃杏的娇嫩叶芽叠翠如璧玉,也曾见极致绚烂的花零落于泥土,长辰宫的花开花落仿佛总是透着浊气。而那一处上清池,惟有冬日的梅渚不染俗尘。
皇帝默然缓行,穿杨拂柳间,仿佛并未留心景致。
我有些乏,渐渐落得远了。
方才他的话中兄弟情意深切,我不知他有几分真心,可他又岂会许峣儿出宫脱离他的掌控。
皇帝停住脚步,伸手握一束垂柳。待我至近前,他亦只遥遥望着逸清山的华丽殿阁。
“王妃,”皇帝的声音有些缥缈,“颐弟,他还好么?”
我微怔,复道,“臣妇的孩儿命途多舛,总是不健壮,他在山中静修许久,如今应已好些了。只是仙家以为他不可沾染俗事,我也不好去看他。”
他牵了牵唇角,“那年王妃在宫中突发寒症数日不能起身,可是因着那次留了隐疾?”
那次落水留于心中的惊惧令我多年里再不敢更是不愿靠近上清池,那缠缚我这些年的惊惧,如同这座长辰宫让我逃离不得。
垂眸压下戾气,终究是我当年不当心,怨不得旁人。我轻叹,“那年寒症发得急,又逢先帝崩逝,臣妇哀恸,想来当真是有积疾在身了。”
他静默了片刻,只仰天喟叹,“庄淇……与他父亲极相似。前日沈博士与周大夫入宫,言语中亦以为如此。”
我悚然一惊,“陛下,那人不是庄逊。”
他愣一愣,徐徐摇头,“朕说的是即位大典那日的舅父。”他按了按衣袍间的飞龙纹,长长叹息,“朕羡极庄淇,朕已时常想不起君父的容貌了。”
我望着他英气的脸侧轮廓,不由随他叹息,“陛下和先帝很像。”
“假若……”他有少顷的彷徨,忽而转首直直看向我,终于问出口,“假若那日之人果真是舅父,朕要杀他,可有错?”
他身为帝王,要杀一个弃职守远逃存命的败将岂会有错。
我微笑,亦回望住他,“没有假若,他不是庄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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